低沉的嗓音继续响彻演播厅。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

李凡上身前倾，突然转过了身，望着屏幕中那看不到尽头的远方，仿佛是在等待故人归来。

你什么时候归来？归来时可莫要徘徊，因为我一直等着与你重逢啊！

但他终究没能等来故人。

砰！

一声枪响。

屏幕上，那个远去的人影直直地倒了下去!

在生命最后的几秒钟，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天的长亭古道。

他的身边，一颗炮弹犹如流星，直直打破了厚重的城墙。

一点火星燃起，烧透了画面中的城市！

从他的眼里，看见一群孩子站在长亭之下，伸手指向上方压在众人之上那漆黑如墨的高山，和笼罩天空的巨大囚笼。

“总有一天，我要推倒这座山，让跪着人都站起来！”

“打破这囚笼，让禁锢的人得到自由！”

“我要让饥饿的人有饭吃，让寒冷的人有衣穿，让流浪的人有屋住……”

“我要让他们……都好好活着！！！”

他一直记得那番话，记得那天的残阳，也记得那位一直等待自己回乡的友人。

他一直不敢忘，但现在他无法继续记清了。

因为，他就要死了。

他永远倒在了这片他无限热爱的土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随后他的血肉融入大地，成了养料。

在他倒下的地方，长出了一颗嫩芽，那嫩芽急速长大，变成了参天大树。

大树上开出了无数的花，结了无数的果。

果实熟透，落在地上，变成了一个个的人。

那是他！

也不是他。

更是无数个他！

高的，矮的，老的，少的，挺直的，佝偻的，空手的，提刀的……

他没死，他们还活着！

他们捡起了他的枪，穿上了他的甲，大叫着向前冲去。

他们的脸也只有一双眼睛，那眼中印着八千里山河，燃着四万万人的怒火！

他们前仆后继，一个倒下，立刻就有另一个站出来！

而散落的无数张脸汇集在一起，慢慢地变成了照片——贴在墓碑上的照片。

数不清的墓碑，看不清名字，看不清脸庞。

他们矗立在一起，密密麻麻，远远望去，就像是厚重坚实的大地。

舞台上飘起一阵烟，李凡就仿佛是画中人。

他戴着那副面具，那副只能看见眼睛的面具。

他走到大屏幕前，手里拿着一束花，放在了那一座座墓碑前。

陌上花开，君可缓缓归矣！

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李凡举目四望，但终究无人回应他，只有那些丰碑迎风而立。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

他的声音似在叹息。

台下，无论观众还是评委都长大了嘴看着这一幕。

有的人红了眼，有的人摸着鸡皮疙瘩。

无名之辈，只有残身许国。

星星之火，终究可以燎原！

而在镜头之后，工作人员死死盯着舞台，久久不能语。

导演严涛望着舞台，双眼发光！

他甚至已经想好这个舞台该怎么剪辑，在正式播出后又是怎样的腥风血雨了！

舞台上。

李凡的声音逐渐渺远，画面慢慢淡了下来。

最后只余下一片空白，就像是漂去墨色后恢复平静的水面。

呼！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这时。

叮！

一声脆响！

众人刚放松下的心弦立刻又重新绷紧！

屏幕突然泛起阵阵波纹。

似是酒杯碰撞的声音。

镜头拉远，哦，原来刚才那宁静的是杯中的酒。

画面突然有了色彩。

两个人正对坐着在喝酒，他们不止有眼睛，还有着耳朵、鼻子和嘴。

他们穿着现代的衣服，住着高楼大厦，放声大笑着。

镜头从屋子里出来。

城市繁华无比。

天空蔚蓝，再无高山与囚笼！

台下众人全都沉默了。

他们终于明白，这首送别，唱得的确不是在梦想。

因为它唱的是理想！

是那些黑暗时代中点燃自己，照亮前路的人！

是那些舍身报国，却没有在历史留下名字的先烈们的理想！

观众席里隐隐能听见啜泣的声音响起。

屏幕上，最后出现了一张张真实的照片。

每一张照片上，都写着名字、籍贯、生辰，以及——牺牲的日期！

无数张照片汇聚在一起，变成了鲜红的旗帜！

音乐声渐停。

李凡放下了话筒，面具之下，他紧紧抿着唇，眼中湿润而神色平静。

这首歌，他不是为自己而唱。

转过身，他背对观众。

朝那屏幕深深鞠了个躬。

仅以此歌，献给先辈！

仅以此歌，献给英雄！

满室的沉默。

抬臂摄像头高举，将这画面囊括。

——戴着面具的青年，向那个燃烧着理想之火的年代致以自己最大的敬意！

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

有一分热，发一分光。

李凡抬起手，想要将眼角的泪水擦去。

摄像师也适时地给到了他脸部的特写。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一声细微的声音。

面具后的绳子，断了！